甜甜甜,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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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馆的门灯亮着。
明诚从风雪里回来,远远看见家里通明的灯火。
小的时候,明诚怕黑。
他不敢说,也不敢哭,闹出动静桂姨就要打他,连个安生觉都睡不好。
之前桂姨不是这样的,她对他好,宠他爱他,脏活累活不愿意让他做,明大少爷的旧衣服也不愿意给他穿。桂姨知道他怕黑,哪怕浪费,每晚也要点起根小小的蜡烛,抱着他,等他睡着了,她再去吹熄。
后来一切都变了。桂姨从外面回来后便换了态度,她骂他杂种,不给他好东西吃,不给他体面衣服穿,他也再也没有过晚上燃一只蜡烛的特权。
他怕黑,可他不敢说。
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够他再挨一次打了。
直到明楼的出现。
那天临近春节,明楼和明镜提着些点心,想要送去桂姨家。
她家还有个小孩子,比明台稍微大些,一定也愿意吃这些糕点的。
大门锁着,门缝里传来低低的啜泣。
明楼奇怪,就着门缝看过去,一个孩子缩在角落里,脏脏的小手抹着眼睛,一脸灰尘。
明大少爷的脾气向来不好。
他把他抱进臂弯,一点不嫌弃他身上几天没有洗过澡的异味。
他害怕。
可他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什么都不能思考,沉沉睡过去。
醒来时,他仿佛躺在云上。
他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他几乎陷进被铺里。
身上的伤口似乎都被处理过了,可是一动起来还是止不住的疼。
他歪了歪头,厚重的窗帘已经拉上,看不见外面,大概是天黑了。屋里灯火通明,他看见明家大少爷坐在沙发里看书。
戴着金丝边的眼镜,凉意从眼底泛上来,没有情绪。影子投在地上,漆黑漆黑,泼墨一样。
床上簌簌作响,明楼从书中抬起头。
眼中瞬间换上关切,哪儿还有什么凉意,暖得要化了冰雪。
手掌也暖,覆上他的头,又掐掐他的脸。
“小明诚,你醒了,哪里疼吗?”
小明诚,明诚。
明诚乖巧,太过乖巧。
家里人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从来学不会反抗。
第一天到明家,明楼没离开他,点着黄黄的灯光,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床上稍有响动,他便一咕噜起来去拉明诚的手。
一夜没睡好,反而在太阳升起之后睡得死死的,丝毫不知道小小的明诚抱了一大床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也完全不知道小明诚拉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再一睁眼,他看见满桌子饭菜,明镜正将小明诚摁在桌子旁,叫他以后不要做这些。
小明诚不敢不答应。
明楼说他叫明诚,他便叫明诚。
明楼说他该是男子汉大丈夫,他便要成为男子汉大丈夫。
可是刚到明家,他还沉在最初的噩梦里醒不过来。晚上明楼为他关了灯,他便在黑暗里发抖,他不能承认,他怕明楼不要他。
不知哪天,明楼只是突发奇想,上楼去看一眼小明诚睡得怎么样,却看见一小团黑影躲在窗帘后面,小猫似的,不敢出声。
明楼默默退了出去。
后来,明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哥哥说他怕黑,要明诚陪着他睡觉。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也怕黑,小明诚抱着枕头站在明楼书房门口,被明楼抱进去。
小孩精瘦,使劲往床边缩,给明楼足够大的地方,还和明楼讲:“哥哥,你不要怕,我陪你。”
明楼不容辩解搂过他,把他拥进怀里。
床头灯光昏黄,适合睡觉,又不会让人陷入黑暗。
明诚的头埋在明楼胸口,听见大哥的心跳。
我也有同大哥一样的心跳。
然后,小明诚长大了。
再也不用缩在哥哥怀里才能睡着,再不怕黑,也明白了大哥从没有怕黑过,他只是不忍明诚害怕而已。
不过睡在明楼房间的次数依旧过半。
明楼有时揽着他,在他耳边讲悄悄话,说他小时候有多倔有多粘人,笑意顺着胸腔传给明诚,一阵共鸣。
他愿意就这样静静到老,很好很好。
偏偏不遂人愿。
世道不好,明楼教他的,先有国才有家。
一腔热血洒给满目疮痍的泱泱华夏,剩下满心温情,留给没有一丝血脉联系的至亲家人。
枪械冰冷,只有明楼才能暖回他的手掌。
世态炎凉,至少还有明楼能够伴他左右。
后来……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明明可以退居国外,却依然趟进一滩浑水。
明台离开了,明镜牺牲了,明家上下,从此只剩两人。
偌大一个明公馆啊,就这样变得寂寞。
仿佛前夜还是除夕团圆,几张笑脸挤在一个桌子上,打心底里生出来的温暖。
教训明台的长凳和板子还在储物间放着,大姐给的红包如今也还在两个人衣袋里揣着。
长姐依旧在小祠堂里,只不过换了个样子。
冷清寂静,明楼在梦中惊醒。
依旧冷清寂静。
没有灯光,甚至月光都被挡在重重窗帘外。
他去摸明诚的手。
明楼害怕。
从那以后,哪怕家里只有两个人,也要将全部的灯点亮,水晶折射着光芒,闪耀得睁不开眼。
明诚知道,明楼怕黑。
仿佛回到十几年前,他在他怀里睡着。
那个时候的明楼说怕黑,现在的明楼也怕黑。
不是一句心疼便说得通的。
风雪依旧,明诚紧赶慢赶,在深夜之前回了家。
等不到他,明楼是铁定不会去睡的。
明诚看见明楼站在门口,站在一束阴影中,向他打开怀抱。
怕黑而已。
他们眼里点着万家灯火,燃烧无数希望。
还有最黑暗的路要走,还有最黑暗的日子要过,他们都知道。
可山路漫漫也有萤虫微光,极夜之后终将天明。
他们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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