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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湾水】
(05)
十八个漕运使,竟然一点马脚也没落。列战英义愤填膺地复命,说一定是江开和邵云芳之前就打点好了。
萧景琰早就是想到了的。萧景琰叫列战英下到这十八户家里去,看看能打听出些什么。
这些户人家大多上有老下有小,甚至还有几户里有好几位姨太太。可这天灾当头,也不见他们一点紧迫,吃穿用度根本不愁。列战英去询问,女人家尖着嗓门说这是多少年攒下来的银子。
列战英一点都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蛮不讲理的。他琢磨一番,改去问小孩。
都说童言无忌,可这里的孩子们一个个见了列战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被列战英逮到一个跑得慢的,揪着他后领子问他跑什么,小孩心一横:“我爹娘不让我跟你们说话!”
列战英气笑了:“为什么呀?”
小孩答:“我爹说你们就是来抢我糖吃的!”
列战英皱着眉问:“你是谁家孩子?”
小孩不答,旁边一个小乞丐倒是先嚷嚷出来:“江开家的!江开家的!平日里净欺负我们!看今天钦差大人怎么修理你!”
列战英哭笑不得。
有用的消息没有,没用的倒是一大堆,列战英心里寻思着怎么向萧景琰交代,往回走的时候邻家嘴碎的妇人端着簸箕出来,脸上闪着“求知欲”:“官爷,您找江开家干嘛呀?”
列战英不想搭理,又出于教养,低身回她一句:“朝廷办案,与夫人无关,不便透露。”列战英跟他主子一个样,脑子一根筋,说话也不知变通,硬邦邦的。
妇人没退缩,反而更加来了兴致,也不知是想要跟大人盘近乎还是真的有线索要说。
列战英说完便走了,妇人连忙跟在身后,明明灾难天气却也不见纤细的身材一扭一扭,旁边认识的乡里人笑她:“呦,孙婶子又知道啥了?快收收你那屁股,快扭到官爷跟前儿去啦!”
孙婶子朝她呸了一声:“去你个长舌妇!”
列战英毫无招架能力,只想快点走,赶紧甩开这位阿婶。
孙婶见列战英走快,倒腾着步伐也跟上去,嘴里不闲着:“哎,官爷,您走那么快……我跟您说啊,那江开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水路上运的东西每次他都要分来一二,好些商船不愿意从这儿走了,说江开太贪,哎你说这……哎呦!”
孙婶一下子撞在列战英穿了硬甲的背上,鼻子生疼,一阵晕腥味。
孙婶说,江开算是岭南地界里的水霸王了,什么商队官船在他的地盘走一遭都要给这尊佛献点香火。不过香火钱能保命是真,之前水上闹过匪,没人敢走,还是江开把水匪打散了,以后再也不敢造次,遇上江开还得点头哈腰喊一句“江爷”,算是对得起他江开这名字,没人敢找茬了。
不过江开这人贪得很,没了打水匪打出来的东西,就只能从过路商船手里扣口粮了。扣下来的钱还要分些给邵云芳那狗东西,在水上失了东西的商老板报案他便也不理了。蛇鼠一窝,孙婶啐了一口,什么水霸王,就是个水王八。
列战英不合时宜地笑了两声。
谢过孙婶,列战英给了二两银子,孙婶乐呵呵地回去了。
列战英敲门时萧景琰正盯着蔺晨愣神,听见扣门声,不用萧景琰赶蔺晨也知道躲到帘子后头去。
萧景琰听完神色恹恹,哪怕知道江开有前科也没办法名正言顺地拿他下狱。
最主要的是没证据。六百多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可他能放在哪儿呢?找不到他们藏起来的银子,就算认定了是江开和邵云芳,也没法缉拿归案。
萧景琰心里闷,想不出头绪。官银下派需要重熔重铸,虽没找到银子所在何处,但有条件重熔官银的人家这几日甚是清闲,除了没丢的不到一百万两银子以外,他们还真的没接到其他生意。
官银下边印着官印,花不出去的。
那能放在哪儿呢?
列战英看自家陛下不说话,悄悄退了出去。
蔺晨不愿打扰萧景琰,自己出去遛弯去了。
(06)
七天过去了四天,并不存在的水匪也没法落网。
县衙议事堂有官兵把守,江开早已等在里面,邵云芳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向外边嘱咐一句任何人不准靠近便又关紧了。
邵云芳急得火烧眉毛,江开倒是沉得住气,不声不响。
“江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呀。这眼看着还有三天就到日子了,咱这水匪上哪儿抓去?”
江开倒了两杯茶,挪给邵云芳一杯。自己抬手咂了一口,摇了摇头:“慌什么呀,再给你三年你能抓着这水匪?”
“那怎么办?林邑虽找不到那六百万两官银,可他那意思,灾款在我们手里丢了的,六百万呐,别说这官儿做不成,能活命就不错了!这几天你还没看出林邑那狗脾气吗,官儿不大倒会充包公。”邵云芳一提到这钦差就气得慌,非得骂他两句才解恨。
“不就是个钦差嘛,又不是皇帝佬儿。”江开眯着眼睛笑,“老邵,平常没见你这样,跟个娘们似的。”
邵云芳不语。
“既然他林邑挡着我们的财路又要断我们的活路,那让他消失不就完了。”
邵云芳琢磨过来他的意思,睁大了眼睛:“这……林邑可是钦差,圣上要是追查下来……”
江开啧了一声:“死人又不会说话。”
蔺晨躲在梁柱后,不自觉地抽了抽耳朵。
胆子够大的。蔺晨心里一阵厌恶,思考怎么把这消息告诉萧景琰,好让他有所防备。
思考了半天,没理出头绪。狐狸又不会说话,就算身为蔺晨与他讲,他也无法解释是哪里来的消息。
蔺晨绞尽脑汁,爪子快要将耳朵挠秃了。
可一想又不对。我明明是来杀他的,既然有人想杀萧景琰,那我还提醒他干嘛?哪能想起这些天来有多少次下手的机会都被他错过了。
蔺晨心里自我肯定一番,嗯,没错,我是来杀他的。
蔺晨好像不在意了似的晃了晃尾巴,没了烦恼,趁着江邵二人不注意,一溜烟跑了出去,回到萧景琰房中。
桌上留着一盘热腾腾的烧兔。
蔺晨突然有点心虚。
萧景琰意外地看见狐狸刚窜进来就又窜了出去,烧兔也不吃,软塌也不睡,窝在廊里吹冷风。
这些天里事务繁杂,扰得萧景琰脾气不好。没人敢过来打扰他,怕引火烧身的多。唯一这小狐狸,愿意听他说话,虽然总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可萧景琰细算,从他登基以来,能让他敞开心情说说话的竟也只有这只混蛋狐狸了。
混蛋狐狸的蓝眼睛总带着懒懒的笑意,让人看着就心情好。
萧景琰不明就里,蹲在蔺晨跟前挠他下巴:“狐狸,肉也不吃了?闹什么呢?”
萧景琰待蔺晨好,什么真心话都喜欢说给他听,蔺晨当然看得出来。只现在,蔺晨藏着的秘密又让他不知如何面对萧景琰,于是打心底里升出一种愧疚感,也不好意思在他手底下舒服地打滚了,手指头刚碰上他的下巴,蔺晨紧张得全身白毛都立了起来,叫了一声之后呲溜跳上了树。
萧景琰有点迷茫,只当他是闹什么脾气,摇着头骂了一句“混蛋狐狸”,就回到屋里去了。
蔺晨紧绷的身体刚要松下来,萧景琰又出来了,蔺晨一哆嗦。
手里拿着一窝软席,和那盘烧兔,放在树下。
他朝树上摆摆手,又指指脚下的东西,这才真的回房了。
蔺晨一眨不眨盯着萧景琰的门看。没关严,留了一条缝,不知道是给谁留的。
蔺晨窝进软席里,没胃口吃东西,脸朝着房门方向渐渐迷糊起来。
真的要杀他吗?或者看他被杀?
他搞不懂了。
半梦半醒间谁给他裹上了毛茸茸的毯子,他轻轻叫了两声,周围的一切暖和起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