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甜,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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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凌晨两点的电影院吗?
李熏然见过。
李熏然又双叒叕没带钥匙。
在局里忙了两三天,忙到胡子拉碴头发糟乱,好不容易能回家休息,却在凌晨一点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钥匙似乎落在了家里。料想这个时间爸妈肯定都睡下了,李熏然也不想打扰。
睡了三天办公室沙发的李熏然实在不想回到局里待着,路过霓虹闪烁的影院,索性钻了进去。大厅里只有一个售票员打着哈欠,被李熏然叫醒时还朦朦胧胧的,可看见他脸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李熏然要了随便哪一场马上开场的片子,没好意思提醒她的睫毛晕妆了。
新市电影院不多,大多数时候都人满为患。可今天时间不对头,哪有什么人三更半夜看电影的。
李熏然自信满满肯定是要包了全场,结果进了影厅发现,角落里竟然还缩着一个男人。
李熏然包场的激动瞬间平复下来,乖乖在一旁充当良好市民。
电影开场,李熏然这才有功夫看看这是部什么片子。
哎呦,《喜欢你》。
李熏然向来对爱情文艺片没什么兴趣,大多数都是陪简瑶看的,每次都会看到睡着。
那时候旁人还会以为这是对小情侣,黏黏腻腻一起来看爱情片。
李熏然还真想。
只可惜简瑶没有那个心思,遇到薄靳言之后更加把李熏然当成一个男闺蜜了。简瑶可不敢拖着薄靳言来看电影,容易引起众怒,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是李熏然理所应当陪简瑶看了很多年的爱情片,可他还是头一次跟一个男人在半夜两点看电影的。
“喜欢你”三个大字映在屏幕上,李熏然不自觉地往男人的方向看了看。
男人巍然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眼睛里映着屏幕上的光。
李熏然塞进嘴里一颗爆米花,又往柔软的座椅里缩了缩。
女主角是个可爱的迷糊蛋,有时候又机灵得不行,大有简瑶上大学时的风范。李熏然边看边笑,看他们吃了河豚满大街乱跑,明明没有雨却走在同一把伞下,笑弯了腰,擦了擦眼泪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还是安安静静,一点笑声都没有。
唯一有点不太一样的就是他弓着身子,脊背起伏。李熏然眉心波动一下,收敛了笑意,小心翼翼走到最后的角落。
“喂,你没事吧?”
凌远的糟心事很多,从小就很多。
只是最近多得吓人,似乎老天不允许他一路顺风,所有事情堆积到一起砸在他的心上。廖老师走了,医改大刀阔斧让所有人怨声载道,凌院长冷血铁面,工作里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他和林念初的孩子没有了,林念初终于忍受不了,拿着离婚协议扔在他的办公桌上——生活也被他搞得一团糟。
凌晨一点多下了一场手术,胃里空空落落,心里头也是。他头一次闻着消毒水味头晕,又不想回去那个空空如也的家,干脆在路边随便找了个能落脚的地方,躲进黑暗里找找安全感。
很不巧,电影开场就是吃,吃吃吃,吃到了结尾。
六七个小时没有被抚慰过的胃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诱惑开始作妖,愣是疼得凌远直不起身来。
药没拿出来,身边什么都没有,凌远的拳头几乎揉进身体里,倒着气平复错乱的呼吸。
然后他余光里出现一双脚,轻轻问他:“喂,你没事吧?”
他抬起头。
“胃疼?你是不是饿的?”青年说,“分你一点爆米花……不过有点潮了,是他们最后一份了。”
有点潮的爆米花伸到凌远鼻子前,还能闻到甜香。看着青年的脸,他竟没忍心拒绝,伸手抓了两颗:“谢谢。”
李熏然面露出两排小白牙,索性在凌远身边坐下来。
“你看看电影分散一下注意力。”李熏然边吃边说,“还挺好玩的……盒盒盒盒盒。”
凌远呆愣愣望着他的侧脸,有一会儿才回过神,直起腰来看电影,听李熏然的,转移注意力。
嘴里还有点爆米花的味道。甜丝丝地跑进血管跑进胃,安抚有效。
电影结束的时候,没有人催他们出去。反正没有地方去,两个人也没动走的心思。
电影很好看,直到最后李熏然竟然觉得意犹未尽。愣愣看完了演职员表,李熏然闲了一会儿,安静呼吸。然后忽然歪过头看着凌远:“喂,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出来。”
凌远瞪大眼睛。
“反正我们也不认识嘛,说出来你会好受一点。”
凌远确实好受了许多,代价就是第二天他在医院大厅见到李熏然的时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熏然倒不尴尬,工作还是要做的。有个受害者被救出后送到了凌远的医院,笔录没有做,而受害者生命垂危。
两个人握了握手,公事公办,终于交换了名字。
“你好,凌远。”
“李熏然。”他眨眨眼,露出一个你懂我懂的笑,“初次见面,合作愉快。”
凌远呆滞了半秒,惊讶于他的贴心和机灵,转而也笑了出来:“合作愉快。”
受害者所有检查已经出来,胸外肝胆会诊,要共同作业才能完成这台手术。
凌远叫李熏然别担心,这台手术他亲自上。
直到他进了手术室,李熏然才敢拿出手机百度一下。
凌远。
履历漂亮得不像话,国内肝胆第一刀。李熏然想想昨晚听到的故事,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怅然的悲悯。
光鲜外表下一颗孤独的心,苍穹天地中一个渺小的人。
他的手医人无数,却始终医不了自己。
李熏然定定望着手术室的指示灯,啪地一下灭了。
手术很成功,距离受害者苏醒还要一段时间,李熏然干脆请凌远去吃饭。
“做那么久手术胃受不了的,权当我犒劳一下凌院长。”李熏然说。
凌远笑:“小李警官要公私分明啊,这是我的工作而已。”
“是工作啊。”李熏然狡黠地笑,“也是人情,就看凌院长愿不愿意接?”
肚子恰到好处哀嚎了一声,凌远装作无奈:“那麻烦李警官等我换一下衣服。”
李熏然在办公室外等,凌远挂好白大褂,穿上西装的时候抬手闻了闻。
两天没有换,好在没什么味道。
凌远有点忐忑地出门,看见外面的李熏然笑得一脸灿烂:“你还怕看啊?”
现在的年轻人,玩笑开得真不矜持。
吃饭的地方稀松平常,小巷里的一家面馆,招牌酸汤牛肉面。
听说一起吃面是交朋友的最好方式——吃面的时候总是人最没有形象的时候。
李熏然心里的小九九没有实现,凌远吃得小心翼翼,汤汁一点没有崩溅,甚至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李熏然玩笑他:“吃这么小心干什么,好像有人拿刀逼着你脖子。”
凌远一梗,随后坦白:“习惯了,从小就是,吃什么都会很小心的,我怕溅了汤或者掉了饭会遭人嫌弃。”
李熏然心里一抽抽,喉结滚动一下,干笑:“呦,这么坦诚。”
“反正你知道的也不少了,不差这一件。”凌远倒是没怎么在意,吃相放开了许多,对面的味道赞不绝口,“嗯,好吃。”
一次偶遇是偶遇,两次偶遇是偶遇,三次偶遇,那就是缘分了。
凌远假装不认识饭桌对面的李熏然,跟几位局长主任寒暄。
李熏然是被他妈揪来给他爸挡酒的,这种饭局李局长很早就没有参加过了,这次涉及到跟几位院长和上边的合作,推不开。
于是三好儿子李熏然就这么被他妈卖了。
这种生意场的酒局从来都是索然无味,李熏然注意力完全不在饭桌上,只知道有人敬酒的时候给老爸挡挡,剩下的时间做观察作业,把凌远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整张桌子上也只有凌远和李熏然年龄最小,代沟也最小。被轮着夸了两圈“年轻有为”,李熏然看见凌远的左手慢慢下移,停在腹部不动了。
再看看他的脸,没什么酒色,眼睛里甚至更加精明了些,只有李熏然看出他与平时的不同。
凌远的目光有时落在李熏然身上,也不会久留,就又被局长们叫去喝酒。李熏然干了这一杯,还有下一杯。他自诩千杯不倒,就算喝掉两人份的酒也不在话下,可他没立场啊。
万分懊恼地挠了挠头,一个不小心对上了凌远的视线。
视线里的算计和逞强瞬间消散,终于像一个喝多了的人一样,不受控制地、没由头地笑,傻笑。
笑得眼睛弯弯,菱唇磨成一条弧线,李熏然愣愣地喝掉下一杯酒。
他好像看见凌远了。
酒局散场,领导们各回各家。李局长滴酒未沾,要跟儿子一起回去,却被李熏然拒绝了。
“我同学刚给我打电话,我去他们那边看一眼。”李熏然说话间一股酒气,李局长不满他大晚上地出去乱跑,却也没办法。
“那你小心点,自己注意安全。”
“嗯嗯,你开车慢点,晚上路黑。”李熏然乖巧.jpg。
李熏然说着话,余光却瞥着酒店大门,这么半天了,凌远还没出来。
实在是放心不下,李熏然又回到酒店,脑子一转跑向卫生间,果不其然听见某个隔间里传出呕吐的声音。
李熏然抬手想敲门却忽然停下,嘴巴张了张也没说出话,最后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在门口等着他。
凌远一定不愿意让人看见他这幅样子的。
于是凌远就看见了一只穿着短袖衬衫在初秋的夜里缩着脖子晃来晃去的小企鹅。
“怎么没走?”凌远向周围望了望,“李局长走了?”
“我身上酒味重,我爸妈嫌弃,不让我回家。”李熏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远哥你考不考虑收留我一下?”
凌远是真的醉了,吐过一次脑子昏昏沉沉,一点没怀疑。
“冷吗?”凌远问。
李熏然点点头。
然后凌远敞开了大衣,把瘦瘦的李熏然裹了进去。
“还冷吗?”
“不、不冷。”
凌远家里干净,没人气儿。
墙上原本挂着结婚照的地方如今是一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新鲜墙壁,双人的鞋柜空了两层,欲盖弥彰把鞋子摆得散一点,洗漱台上有规规矩矩插在杯子里的从尾巴挤的、和一个歪歪扭扭斜在台子上的从中间挤得其貌不扬的牙膏。
一切都证明这个家曾经有过两个人,而现在,剩下的那个人还要努力假装自己没那么在意。
仅仅三次见面,李熏然就已经把凌远摸得透透的。说到底,还是因为电影院的那个晚上。
李熏然没告诉他,那天的最后,凌远撑不住困意睡着了,脑袋歪在李熏然的肩上,紧张得李熏然直直坐了两个小时。
最后看凌远快要醒来,李熏然用一根手指头把凌远的脑袋从自己肩上移走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凌远给李熏然放好了洗澡水,又妥帖地摆了浴袍在旁边,还为他准备了新的衣服以便明天上班:“比你大了一码,不过应该不碍事,如果觉得不喜欢就去衣柜挑。”
李熏然没异议,这么一股酒味他自己闻着也难受。不过他倒是惊讶于凌远能把自己的衣柜敞开给一个陌生人挑,他一直以为凌远有洁癖来着。
凌远脸上挂了点失望:“陌生人?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李熏然慌忙摇头:“我开玩笑的。”
凌远没憋住。
“呵呵,我也是开玩笑的。”
李熏然满脑子是凌远的笑。
待他洗好出来,凌远已经等得睡着了。李熏然没好意思叫他,自己次溜溜钻进了凌远的被窝。
以至于第二天凌远醒来的时候,吓得直接翻下了床。
宿醉让他头痛欲裂,李熏然睁着大眼睛假装无辜:“我没找着客房在哪儿。”
总共就这么几个屋子。
凌远头发蓬乱,又一天没洗澡,算计着时间自己应该是吃不上早餐,却秉承着良好的礼仪给李熏然单独做了一份,然后关上了浴室的门。
凌远眼前全都是李熏然。
他想昨晚的李熏然也在这里洗澡,在这里刷牙。镜子上一片水雾,凌远用手慢慢擦开。
镜子上出现李熏然的脸。
对了,这面镜子也照过了李熏然。
他拿起牙膏准备洗漱,发现尾巴又被谁挤掉了一点。凌远想李熏然拎着牙膏尾巴挤牙膏的样子,笑。
然后随手,扔掉了另一只从中间歪扭开来的牙膏。
李熏然在外面悄悄吃饭,寻了便签和笔写了一句话。
“你活得这么累,偶尔任性一下也没什么。”
想了想,又在背面补上一句。
“不如我跟你约定,在我这里,你每周都有三次任性的机会。”
“不许拒绝!”
刷好牙洗好澡出来,李熏然已经走了。
留下半个鸡蛋。
半杯牛奶。
半块三明治。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李熏然味儿。
还有门口的一张字条。
凌远把字条放进胸前口袋。
没办法任性,他只能做好院长,做好医生,做好商人,做好儿子。
他其实喜欢听李熏然叫他凌远。
之后的几天里,凌远忙,李熏然却闲,时不时往医院跑一趟,看看院长有没有吃饭。
李熏然其实还是有点小挫败。
他可不信凌远没看见那张字条,可好几天了,也不见一点反应。
他一想到凌远所谓的“青春”,没有篮球,没有汽水,没有隔壁班的班花,也没有摔门的叛逆。
心疼啊。
凌远坐在李熏然面前兢兢业业吃食堂,在李熏然的监督下“吃完饭要喝点汤”。
然后他再送李熏然离开,看小奥迪奔向警局的方向,摸摸自己的胸口。
里面的小纸片,热度能够传到全身来。
后来凌远有几天没看见李熏然,只是不停地接到李熏然的短信叫他好好吃饭。
他当然知道李熏然工作危险,也不去打扰,静静等待李熏然回来找他。
等着等着,他就看见李熏然带着一个女孩拐进了妇产科的门诊。
凌远心跳加速,凌远怒气当头,凌远失望透顶,凌远颓靡无望。
他就知道,他一定会喜欢上李熏然的。
因为李熏然那么好。
因为李熏然那么好,谁都喜欢他。
凌远仰在座椅上望天花板。
他忽然想起点什么,从内衬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
他盯着字条愣神,慢慢地将字条对准太阳,透着暖黄的光。
凌远突然发现背面还有字。
李熏然看见凌远火急火燎跑到他面前又把他拽进楼梯间的时候,被吓得不轻。
什么事能让凌远急成这样,他立马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凌远也不等气喘匀:“每周有三次任性的机会,是你承诺我的。”
“是啊。”李熏然一头雾水,又恍然大悟地咧嘴,“哦,终于开窍准备使用特权啦?”
“是。”凌远急迫又委屈,紧紧扣住李熏然的手,十指交叉摁在墙壁上,“这是第一次。”
“你怎么……唔……”
并没有等他说完,李熏然面前是凌远无限放大的脸,用舌尖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在吻他,满是深情地吻他。
以至于李熏然忘了推开。
直到氧气耗尽,喘不过气,凌远才放开他,唇与唇之间勾出一条银丝,“第二次。”他说。
“第三次,李熏然。”凌远目光黯淡下来,“李熏然,我喜欢你。”
“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真的委屈,李熏然看他连发丝都难过得耷拉下来,软软地趴在李熏然眼里,他噗嗤笑了。
李熏然伸手揉了揉凌远的头毛:“你难过什么呀。”
跟李熏然一同来的是简瑶,李熏然喜欢了十多年的女孩,他承认了。
但他始终都不是简瑶眼里的白马王子,充其量算个护卫。
时间长了也就坦然了,更何况简瑶找到了真爱,虽然那位真爱仿佛一个九级社交残障。
凌远默默抓紧了李熏然的手。
大屏幕上是男女主角坐在夕阳里,靠近,再靠近一点。*
李熏然悄悄凑在凌远耳边。
“凌远,跟你说个秘密。”
“嗯。”
“凌远,我喜欢你。”
凌远挠了挠李熏然的手心。
电影恰到好处地结束,灯亮了。
李熏然条件反射要抽出手去,却被凌远死死拉住。
凌远抿出一个如同夕阳般温暖、又骄傲的笑。
“嗯,我也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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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坐在夕阳里,靠近,再靠近一点:是《喜欢你》中的最后一个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