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我就不单独放啦,直接放完整版出来可能会方便看一点。
如果与想象中的有误差求轻拍(捂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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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晨是实打实的风流客。遇见萧景琰之前是,遇见萧景琰之后也是。
出于天下第一阁,诗书饱读,武功奇绝,上可摘星辰日月,下可入宗庙地府。他与琅琊美人榜榜首和夜对饮,与天下第一的侠士武枪弄剑。
他素衣居多,青衫次之,身携一锦扇,扇骨为玉,青白无暇。看折扇一展,一时风流无二,实则杀机暗藏,尽在他一念之间。
可惜琅琊从无“妙人榜”,否则少阁主定是榜首当之无愧。
萧景琰这样说时,蔺晨合了扇子大笑道,我琅琊人,从不入榜。
那年为大同四年,萧景琰刚刚成年,礼冠当头,他也是朝廷的男儿了。又一岁,萧景琰奉命去北境边疆戍守操练,为期三年。
金陵是江南姑娘,不论四季都是一副温柔样子,就连冬日里的白雪也是清软无声,像柔白的棉花。可北境不同,萧景琰到达关内的第一年,寒风呼啸,刀刀割在萧景琰身上。大雪封山,锋利的雪漫天飞扬,萧景琰害了寒疾,高烧三日不退,噩梦连连。随行军医用了数种药品竟束手无策,依旧逼不出萧景琰体内的寒气。
军医正愁,军关突来一人,与守卫争执不下。
来者披风戴雪,素袍几乎融进雪里。仔细向上看,那人似乎不修边幅,看着是及冠年龄,却黑发披肩直至腰尾。头上覆了些寒雪,白成一片,竟有些……仙气。
原来是一郎中,名叫蔺晨,说是年年冬天都来此处寻找雪灵芝的。山中雪厚,有食人的珍禽异兽,却不敢靠近盛阳的军队之地。他常来此处借宿,之前的戍边队伍里合该是有人认得他的,只是不想今年来了新将军,连带着换了关卡守卫,不认识他,硬是不让他进去。
军医见他虽行头随意,却不失气度,便与他一诺,若他能救过自家殿下,便让他借宿军中。
来者欣然同意。
萧景琰悠悠转醒时,蔺晨刚刚煮了汤药进来,带了一身寒气。他卸了氅子披在火盆边,怕寒气染了萧景琰,又将药碗端给他,教他喝了。
萧景琰突然抽出身边佩剑,向这陌生人挥去,招式凌厉,毫不留情。只见蔺晨忽地一退,汤药未洒一滴,另一只手擒住了剑刃在两指之间,竟叫萧景琰无法抽离。
蔺晨松了口气:“好险好险。”
“哪里险?”萧景琰咬牙切齿只当他在嘲笑自己,“你是何人,敢擅闯本王的帷帐?”
“煮了六个时辰的汤药差点撒了。”蔺晨哼了一声,将碗搁在了桌上,“我是你的军医请来的郎中,只是琢磨着你这会儿该醒了,才送药给你,谁知道一副美人骨,却是这臭脾气。”
萧景琰方知自己唐突。
自知理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低声说了句抱歉。
蔺晨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听了道歉瞬间阴转晴,给他讲起养生来。末了看萧景琰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才肯放过他。
他递过药碗教萧景琰喝了,萧景琰苦得皱眉,蔺晨不知何处变了块糖糕出来给他。
“亏得景琰哥哥虚长我一岁,喝药还要糖吃。”蔺晨笑他。
“明明是你自己给我的。”萧景琰被一声“景琰哥哥”叫红了脸。
蔺晨呵呵一笑,抬手又是一颗糖果丢进萧景琰的掌心,走了。
萧景琰看着门帐愣神。
蔺晨长得好看,不一样的好看。
萧景琰头一次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别人。
他眼角含笑,不知为何不愿束发。堂堂男儿,耳上一银饰,却又不会让人觉得秀气,反而脱俗雅致。
蔺晨尽管年轻,可医术是比军医好多了,包治百病。治好了一个萧景琰,又让他去给兄弟们看看。他嫌烦,躲进萧景琰的帐里偷茶喝。
萧景琰不爱喝茶,偏爱水,也没从金陵带些好茶来吃,仅带的一点,几乎都被蔺晨喝光了。
蔺晨讲这茶太陈,没有茶里自该有的味道。
“你不喜欢喝茶,那是你还没有尝到好茶。待下次我上山来,定给你带些天下第一的茶。”蔺晨得意洋洋。
“天下第一的茶都是进奉去宫里的,父皇的茶才是最好的茶,你又怎么讨来?”
蔺晨又骂他无趣:“好山好水岂是皇宫有的?好酒好茶自然也在人间,不在天上。”
萧景琰似懂非懂。
蔺晨从不把军规放在眼里。
他睡到日上三竿,帐里要有两个暖炉,有时床铺不整便出门去了,亏得他那样光鲜。
萧景琰本也是可以不理的,身为皇子,教下人去整理就好。可他却非要自己做,与营里的兄弟同甘共苦。
萧景琰屡次说蔺晨要入乡随俗,可蔺晨不听,说自己不是军里的人。
萧景琰管不了他,气急而去,蔺晨便慌了,跑去悬崖上采两枝冬梅。
萧景琰正在帐里读书,忽听帐门口细细飒飒的动静,他抬头望去,两枝红梅正在门口打着转。萧景琰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人才敢提着梅花进来,笑嘻嘻地将梅花插在床头。
“我这人嘛,在家野惯了的,受不了这些教条的东西,被子能叠成一锅粥,琰哥你就行行好。”
蔺晨讨好地笑,看透了萧景琰不会拿他怎样。
夜里萧景琰躺在床上,忽地有什么味道钻进鼻腔,清幽淡雅,不似军中该有的气味。起来环视,才发现是蔺晨挂起来的梅枝。萧景琰生了烛,细细将枝上花朵摘下,又寻了个锦囊,将梅花放进去,放在了贴身的衣袋里。
巡视练兵场时,萧景琰远远就看见有个人正在场中央与几个百夫长较量,白衣胜雪,招招逼人,却毫无杀气,没有一丝凌厉。
一对多,白衣公子依旧不紧不慢,轻佻得要激怒了几个对手。
天下哪有这样的郎中。
萧景琰观望了一会儿,那人的剑法他从未见过,也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够看得透的。眼看着太阳西斜,萧景琰终于上前去轻咳一声。
几个百夫长没听见,蔺晨倒是听见了,立刻收了招,脚尖一掂便站在了萧景琰身侧,讨好一笑。
“我说帐里找不到你,原来是来这里撒野来了?”
“什么叫撒野,”蔺晨拔高了声调,“这是指教。”
几个百夫长不服气地看着他。
“琰哥的手下体力是好,只是毫无战术可言,五人都敌不过我一个。”蔺晨一抖袖子,又忽然起意,话头拐了个弯,跑去了萧景琰身上,“不如琰哥陪我来切磋一下?”
蔺晨摔在雪地里,哎呦哎呦地叫。
围成一个圈的将士看这公子以一敌五不在话下,却就这么输给了自家殿下,惊得说不出话。
哪有什么赢了,旁人远观看不出,萧景琰身在其中,蔺晨给他放了多少的水,心知肚明。
萧景琰嫌他躺在地上丢人,教他赶紧起来。
蔺晨伸手,要他拉他一把。
萧景琰递了手过去用力一扯,蔺晨一个猛劲站起来,径直扑进萧景琰怀里。
他冲他一笑。
蔺晨寻了一冬,依旧没有采到雪灵芝,眼看着要开春,也该做离开的准备。
萧景琰送他出关,问蔺晨来年冬天还能不能见到他。
“那是自然,我还记得要给你带天下第一的茶呢。”
他耳边折了一根柳,晃着绿芽走了。
蔺晨走了,留下漫山遍野的迎春花。
一夜春雨过去,遍地都是黄色花瓣。萧景琰站在练兵场,身边没人与他玩笑讨论了。
他知道蔺晨是什么人。
蔺晨随身的那块玉佩,他曾在林帅府中见过,林帅视若珍宝。那玉出自琅琊阁,老阁主与林帅是至交,专门让人雕了玉赠与林帅的。有此玉佩,不论阁主是谁,都必须要帮这人一个忙。
蔺晨的与林帅的不大一样,而中间的纹路却是相同,那是琅琊阁的族徽。
他的医术颇深,武道颇高,又是棉袍锦衣,萧景琰猜测他便是那位江湖浪荡的少阁主。
有关少阁主的传闻很多,说他染指天下美人,诗酒花茶,惹一身风情。说美人榜第一的美人儿一身傲骨却非他不嫁,京城里宰相家的千金也一口一个“哥哥”的叫。
萧景琰每每听见这传言,就烦躁。一个整日里不务正业的浪荡公子,哪有那么多芳心可许。
可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要打听,那位公子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蔺晨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都没做,在琅琊山上休养生息,种茶。
眼看着秋雨将至,老阁主云游四海终于回来,给他替班。蔺晨抱着茶罐子往外跑。
老阁主在后面吹胡子瞪眼。
小兔崽子,着了魔了。
大雪即将封山,蔺晨还没来。
瞭望台的小兵总觉得入了冬之后,自家殿下就不太对。除了演兵练武,殿下无事时就上瞭望台来,向山林远眺,也不知白皑皑的这一片,殿下在看些什么。
这日风雪有些大,军旗几乎都被撕碎,萧景琰一如既往地站上瞭望台。
寒风刮得他脸疼,萧景琰看累了白雪,揉揉眼睛。
视线再次清晰时,他看见通关路上一匹黑马,马背无人。萧景琰匆忙赶去关卡,牵了马来,却寻不到它的主人。
马啼啸一声,蹭了蹭萧景琰的脸。
萧景琰将它牵去马厩,回了营帐。
床头插了两枝梅,床上乱糟糟,鼓鼓的一团。
萧景琰负手而立,故作严肃:“还不出来?跟本王玩捉迷藏吗?”
这才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来,笑嘻嘻地答:“琰哥,你不知道我多累,让我睡一会儿嘛。”
“那么累还要抛弃你的马,去悬崖上采梅来?蔺公子当真好雅兴。”
蔺晨一个骨碌起来,随手擎了一梅枝,搔到萧景琰的鼻尖。“总要有些见面礼,”枝头的红花正盛,在萧景琰鼻下震颤花枝,散发着幽香,“我看这红梅就很好,配你。”
萧景琰脸颊微红,一身赤色军袍,印在蔺晨的眸子里。
美人,真是美人。
只是这美人如松如竹,兰草挺拔,仿佛俗世才入不了他的眼。他不是皇城中显贵的皇子,他是天上的神仙,遥站云中,要踏破肮脏百态,只得平凡众生香火祈福,沾染不得人间烟火。
饶是蔺晨,也藏起心思,只怕一个不当心将这仙物拖入人间,便再也见不到他清风样子。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蔺晨眼波一转,收了手腕,留下余香萦绕鼻头。
“好琰哥,让我再歇会儿,你叫人帮我收拾个帷帐来好不好?”
萧景琰点着他的额头骂他没规矩。
“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在我这里歇着就好,用不着再差人收拾了。”
皇子与草民同住,这才没规矩。
蔺晨摇头:“我睡相不好,晚上铁定把你踹下床去。”
萧景琰挑眉,只好顺了他,趁着蔺晨还在休息,亲自去打理了一个营帐出来,就在他边上。
仙物拖入人间便再没有清风样子。
殊不知神仙也敢品尝七情六欲,敢下凡间。
蔺晨睡饱了觉,跑去马厩喂马。还没进去,就在檐外看见一袭红衣正在里面,不嫌脏地给他的黑马抱去饲料,末了还嘱咐马童一句,这匹黑马也要好好照顾,用最好的饲料。
蔺晨瘪瘪嘴。
马过得都比我好。
严寒天气,风又大,刚从被窝里滚出来的蔺晨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被里面的萧景琰听见。
“来喂马?我帮你喂过了。”萧景琰出来和他讲,“刚睡醒就出来吹风,也不怕得了风寒,赶紧进帐里待着去。”
蔺晨拉着他往帐里走。
琉璃瓶子当当正正摆在案上,还有旁边的一小罐茶叶。
蔺晨生了小火炉,将茶叶滤过一遍,再取了琉璃瓶子,把里面的透明液体倒进茶盏。蔺晨改了小火,温吞吞地摆着扇子,一边与萧景琰讲他这大半年的故事。
七分的时间都用在了种茶上,剩了三分,去满河山地跑,珍奇见闻听得萧景琰入胜。
若是能与蔺晨一起走遍江山,岂不是人生的美事一桩?萧景琰没见过蔺晨口中通亮奇幻的极光,没吃过顶针婆婆的腊花生,还有琅琊山上那对千年连理,经历五百年的风霜可生一日的并蒂花。
蔺晨也没见过并蒂花,只是听说时日将近,老阁主可能赶不上,蔺晨却能瞧见。
他们约定待到并蒂开花,定要去琅琊山上一睹风采。
茶盏在慢火小煮下咕噜冒泡,蔺晨拿了方巾垫在手下,为萧景琰斟上一杯。
气味清雅,入口极苦,却在下咽之后回味到无穷的香甜。茶中带着一种不知名的幽香,仿佛高山云雾,又像水面波涛,带着秋日晨光的味道,又有些品尝清月的感觉。还有南方的金桂,北境的寒雪,气息浑然天成融为一体。就像......将整个天地咂入腹中。
萧景琰惊奇。
萧景琰问:“这茶叫什么茶?”
“你先说好不好喝。”蔺晨卖关子。
萧景琰点头:“与我素日里喝过的茶不一样。”
蔺晨笑。
“茶是我在琅琊山上亲自种的茶,没什么不同的,不过嘛......”蔺晨拉长了音,凑近了他,“这煮茶的水可就不一样了。”
雷公山山顶的雨水,东海波澜的水汽,昼夜交替时一树金桂的凝露,还有萧景琰帐前的一撮白雪。
蔺晨还放了满腔私心进去。
蔺晨故意不告诉他这水的来历,说这是独有的配方,说这茶还没有名字,要请殿下赐个名才行。
“蔺晨。”萧景琰道。
“嗯?”蔺晨兴冲冲地看着他。
“我说,就叫蔺晨。”回味起来很像你。天下第一,名不虚传。
蔺晨愣愣地品一口茶。
蔺晨总想着带萧景琰逃上一遭,别等着困进朝堂诡局才想起还有大好河山尚未游历。
“你觉得我会搅进皇权阴谋?”萧景琰问。
蔺晨苦恼:“那你等我再想个理由。”
萧景琰笑他异想天开:“五万大军压在我的手下,我怎么可能不管他们,跑去与你厮混?”
萧景琰倒真想,只是不切实际。
蔺晨也不气馁:“那来日你若是想通了,便去琅琊山找我。”蔺晨将随身的玉佩拆下递给萧景琰:“有了这块玉佩,谁都不会拦你,你尽管教蔺晨来出来就好。”
“终于舍得告诉我你的身份了?”
“殿下不是早就知道。”
“你知道?”
“当然,”蔺晨抬了抬下巴,“不然你就不是我认识的萧景琰了。”
“我能当做这是在夸我吗?”萧景琰忍俊不禁。
“实话实说而已,”蔺晨答,“你又不是木头。”
“那外面的人岂不都是木头?”
蔺晨理所当然点点头:“全天下都是木头。”
后一句话他没说出来。
全天下都是木头,只有你拥有两颗心。
蔺晨整日与萧景琰粘在一起,都忘了自己每年来此的初衷是寻找雪灵芝。
也或许是故意忘了的,三年之期,已经两年。剩下的时间太少,哪有心思去寻近乎神迹的雪灵芝?
雪灵芝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奇药,多少人求而不得,拼死想要拥有一株。
古籍道,雪灵芝吸收天地精华,从生根要十年,成熟又十年。雪灵芝入水则融,遇冰则死,唯有在新雪中才可见到。雪灵芝入药,三株可化百毒,五株死而复生,是为珍奇。上一次药王谷谷主行大运,在此山山巅遇到两株,化了药藏在谷中,不事权贵,只看谷主开心。
这一次的寒冬就要过去,蔺晨却还没有上山找过一次,只安慰自己哪有那么好运,上趟山就能遇见这奇药。
萧景琰不知雪灵芝的用途,只知蔺晨想要,便派人上山去寻找,结果是带下来的灵菇倒多,都被蔺晨拿去炊房炒了。
冰雪初融,北境的风不那么凶狠了。
萧景琰与蔺晨聊兵法,蔺晨与萧景琰话风流。
萧景琰立刻被转移了注意,问他的终身大事。
“天底下的第一美人是你选的,不怪人家非你不成。”
“天下第一的美人儿可不是她。”蔺晨斜歪在席上拄着头,“天下第一的美人,当是我的心上人。”
萧景琰无话。
他又问: “丞相家的千金不也对你芳心暗许?”
“世上迷我这副皮囊的人当然是多了去了。”
可惜啊,可惜。
要这皮囊又有何用,不是也照样不敢教萧景琰听去了真心话。
萧景琰觉得好笑又好奇,这人无时无刻不在自夸,却又总能在这自夸里听出些无奈和自嘲来,教人答不上来,似乎他才不想要什么别人的评价。
萧景琰斟酌了语气,玩笑道:“可惜你琅琊阁素无妙人榜,否则你定是榜首,当之无愧。”
“殿下真会说笑,天下之大,岂我一人妙哉?”蔺晨云淡风轻,“何况我琅琊人,从不入榜。”
蔺晨轻笑,舒展一下筋骨,合了锦扇,去军里拿酒喝。
又是迎春花开时。
蔺晨行囊轻便,向萧景琰假模假样地作个揖。
他为萧景琰留下一只信鸽,有事便让这只鸽子跑腿就好,它自然能找到蔺晨在哪儿。
萧景琰不知为何竟与鸽子置起气来。
它能找到你,我却找不到。
一匹黑马被好食喂了一个冬天,膘肥体壮,蔺晨说若再壮些,定要割了它的肉吃。
马儿通灵,前蹄腾空,差点把蔺晨甩下去。
萧景琰笑他不正经。
玩笑了许久,还是要分别的。
燕归,人去。
蔺晨说他还有许多地方没游历过,还有许多故事没经历过,趁着年岁正好,要好好地玩去。
他乘柳而去,期待那只鸽子为他带来些欢喜。
踏过夏花,鸽子依旧没有消息,他只好醉卧美人膝,叹他为何迟迟不来一封信。
他又集了秋日凝露,琉璃瓶子装了满罐,蔺晨终于忍不住,放了只白鸽飞向北境仓山。
鸽子停在萧景琰案前咕咕叫,萧景琰假装不理,一心一意地看书。
那鸽子见萧景琰毫无反应,就绕着萧景琰乱飞,停在他肩头,又去抓他的头发,差点将束冠扑落。
萧景琰终于耐不住,一把抓住鸽子,一边拆下信筒,一边轻点鸽子的额头怪骂:“你们琅琊阁的鸽子都是属蔺晨的么?”
信筒里白纸一张,一字没有。
萧景琰忍不住地笑。
这人就喜欢故作玄妙。
萧景琰在信笺上写下一句话,塞进信筒,去帐外放它飞去。
“请快些带蔺晨归来。”
蔺晨琢磨着一句“归来”,等不及地要往北境赶。
萧景琰回到帐里,闻到一丝香气。
他向里走,果不其然看见蔺晨缩在他的被子里正睡着,床头两枝梅花枝,闪进萧景琰眼里。
怪不得今日初雪,蔺晨总是踏雪而来。
他似乎感受到有人靠近,立刻睁开了眼,一个萧景琰入目,蔺晨瞬间滚起来跷二郎腿:“惊喜吧?”
萧景琰装得严肃:“擅闯本王的帷帐,成何体统。”
“琰哥总不会赶我出去。”蔺晨眨眨眼。
“恃宠而骄。”
“你宠我?”蔺晨笑嘻嘻地,“可别可别,这话教别人听了去还以为咱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比如......”
蔺晨凑近了萧景琰,鼻尖之间不过一寸距离。
萧景琰的心脏几乎蹦出来,面色染上绯红,紧张得舔唇。
蔺晨忽然撤远,抿出个笑来:“开个玩笑。”说罢,便去马厩喂他的马。
萧景琰竟有些失望。
他在期待他干什么呢?给他一个亲吻吗?
蔺晨怎么可能呢。萧景琰看他背影轻快,好像这个人从未有什么烦心事,只晓得自己喜欢山川美人,品得了好酒好茶便是,当真潇洒。
萧景琰也想潇洒一回。
蔺晨哪里潇洒,他差点就忍不住自己的心思了。
跑去马厩喂马?不是跑,是逃。
蔺晨带了好些东西,滕黄阁的榛子酥,青丘白狐尾做的大氅,还有一壶美酒,蔺晨特意拿来送给萧景琰的。
萧景琰舍不得喝,藏在壁柜里,蔺晨说他不解风情,好酒不喝酒辜负了一个“酒”字。
萧景琰不想独饮,他要寻个时候,跟蔺晨酌酒几杯。
他还从未见过蔺晨醉了的样子。
都说酒后吐真言,他会说些什么,会叫哪个美人的名字?
萧景琰想知道。
萧景琰戍关三年之期将至,开春就要回到金陵复命,只可惜蔺晨还没等到花开,便要被老阁主一封飞鸽传书叫回琅琊阁去。
临行前一晚,萧景琰终于舍得拿出那盏佳酿,与蔺晨对饮。
此去,不知再见何时。
帐里温暖,蔺晨带来的酒又烈,不一会儿便有人醉了。
蔺晨伏在案上笑,双颊酡红,不知是酒量本就差,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停地叫“琰哥”。
萧景琰说原来少阁主酒量也不过如此,这就醉了。
蔺晨迷迷糊糊向萧景琰行礼,谢他三年深冬的照拂。
萧景琰忽然抓了他的手,眼圈泛红。
“琰哥?”
萧景琰盯着他。
“你看过了大江南北吗?南方的四季春风,东海的浩瀚烟波,西境的苍茫大地?”
蔺晨点点头。看过,都看过,还有北境的你。
萧景琰吸吸鼻子。
“你看过了天下美人吗,西施飞燕之姿,貂蝉昭君之容?”
蔺晨笑:“琰哥,美人榜可是我编出来的。”
“你......你见了那么多风花雪月......你......在万花丛中处处留情......”
萧景琰掉了滴泪。
蔺晨的心突然一沉。
“你怎就对我,没有一丝非分之想?”
醉了的不是蔺晨,是他。
他爱蔺晨的洒脱模样,他爱他情真意切,爱他毫不保留。他爱他风流倜傥,浪荡人间,可他也恨。
为何从没对我抱有一点念想?
他不知道,他其实是青山翠竹,是崖上寒松,他本是蔺晨心底神明,不敢触碰。
可蔺晨突然发现,原来神明早已跳进俗世,沾了七情,染了六欲,食了人间烟火,弃了清风模样。
本以为这点龌龊心思要藏尽一生,却想不到早就是两情相悦。
蔺晨忽然上前去,顾不得身份地位,勾他躲闪的小舌,欲要探知他的全部。
蔺晨回了琅琊山,临走时赠了一枚轻吻。
蔺晨走的第三天,京城传来消息,祁王勾结林帅谋反,赤焰军七万将士丧命梅岭,祁王下狱,赐酒一杯。
萧景琰没等到开春便回了京,抵达金陵时,满城戚哀。
忠臣良将赐死的赐死,削官的削官,满朝竟无人抵辩,只默默接受这结局。
萧景琰不信,非要与皇帝争个是非,跪在陛下三天三夜,最后被遣回北境,三年回朝复命一次。
皇权在上,萧景琰捏得骨头作响。
他没有回北境,先去了趟琅琊山。
少阁主的玉佩在手,没人敢拦他。可蔺晨不在,听小童说是去药王谷了。
萧景琰等。
五日不眠不休,未进汤食,等来蔺晨的归来。
他上前作揖。
蔺晨慌忙扶他,看他脸色极差,颧骨突出,瘦了许多。
“琰哥。”
“蔺晨,”萧景琰不收手,“请你帮我。”
蔺晨当然知道是什么事,老阁主叫他回来也是为了这事。
看萧景琰如此样子,蔺晨心下难过。没管老阁主的警告,他要帮他。
萧景琰回了北境,镇守边关。
十三年几乎流放的生活,皇城富贵与他无关,他只有日夜无尽的执念,替好友与长兄洗雪冤屈。
十三年,蔺晨没有再踏上北境仓山一次。
不是他不想来,是老阁主不让他来。
老阁主当然明白他的心思,骂他真是放纵他平里撒野惯了。
琅琊阁向来不涉朝堂事,蔺晨怎么可能不知道。
老阁主救下那位火寒毒的少帅,也未曾答应要助他洗冤。救了他的命,也算是唯一一件能为旧友林帅的做的事了。
可蔺晨竟要帮他。
有蔺晨在暗地里帮助,梅长苏也是七窍玲珑心,江左盟日益壮大,麒麟才子终于入了朝堂。
萧景琰回了京,暗潮涌动下是数不尽的阴谋诡论,当他终于踏入苏宅,他竟看见那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被埋在执念之下的思念破土而出,疯狂地将萧景琰缠绕。十三年的思慕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土崩瓦解,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
不再用思慕,他在他眼前。
“琰哥。”
萧景琰憋着泪笑。
“我爹不要我了,只好来京城投奔你,你能不能跟你的谋士说一下,我没地方住啊。”
哪怕过了十年,他也依旧是那个蔺晨。
蔺晨不便住在靖王府,只好“委屈”地住在苏宅。
每天守在密道扣,殷勤得很。
扳倒太子,又扳倒誉王,储君新立,谢玉死讯入京,莅阳长公主金殿首告,群臣激愤。圣上冕冠落地,祁王林氏洗雪冤屈,赤焰忠魂终有归处。
萧景琰的愿了了。
梁帝老了,江山再无可用之人。
太子勤勉,政业斐然。而后一载,梁帝驾崩,太子登基,一片盛世。
萧景琰的眉头却再也没有展开过。
苏宅空了,没有梅长苏,也没有蔺晨。
他是天子。
蔺晨回了琅琊山。
江湖朝堂,总是不能两得的。
萧景琰既为天子,蔺晨没有留下的道理。
十余载的情意,似乎断了个干净。只是蔺晨依旧年年采来秋露,又去北境融一撮寒雪,将琉璃瓶子放在龙案上,来去无踪。
蔺晨不能陪他,便让蔺晨陪他吧。
梁帝萧景琰在位十七载,因害奇疾,驾崩,年四十九。
其才经纬天地,其德勤学博厚,其业安乐抚民,其功布纲治纪,故谥“明”。
梁明帝遗诏,帝骨不入帝墓,金陵以东有山名琅琊,秀树灵芝。
一男子正立山口,恭迎先帝遗骨。
木棺置于琅琊山顶,埋于一对千年连理之下。
男子枯坐盘根之上,并蒂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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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晨问,可否与我一诺,约定来世情同?
清风徐来,并蒂花枝上摇晃,最终落入蔺晨手心。
我愿是你发间朱钗,青丝白发与君同。
我愿是你眼角泪痣,喜怒悲欢永相伴。
佛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他不在人间,亦不在地狱。
千年一轮回。
明楼不紧不慢地挑领带,系领带。
外面传来家姐的声音。
“明楼啊,你快一点好不好呀,今天还要送些糕点去桂姨家呢,一会儿要来不及了。”
“知道了大姐,我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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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其实是一点脑洞啦